13 从京照夜有记忆开始，师尊就已是荣耀鼎盛
真如梅逊雪所说，京照夜在此住下的期间，衣食住行全是他亲自照顾，就算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丝毫的错。 只是住下将近半月，她便觉得这座梅宅处处的不对劲。 偌大的宅子里竟只有梅逊雪一‘人’能和她说得上话。 往左看是笑眯眯的丫鬟，往右看是笑眯眯的奴仆，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鲜艳的腮红，眼睛睁大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不动，看着就像是一个个虚假的纸人。 尽管京照夜不怕鬼怪，但日日被这些不会说话，只会冷冰冰笑着的纸人团团围着，是个人都受不了。 于是这日趁着梅逊雪到厨房拿点心，她趁机偷偷摸摸的离开屋子，跑去外面的走廊。 绕过走廊没多远，就见前方全是白雾茫茫笼罩着，遮掩住大片的宅院景物，一眼看去什么也看不清楚。 远处的回廊里，七八个奴才正巧端着盘子一步步僵硬的走过，打扮喜庆，脸涂鲜红。 他们的头扭到背后，嘴里发出嘻嘻笑声，成堆的黑色乌鸦站满回廊下的每一根树枝，颗颗眼珠幽冷的盯着她这个从内院跑出来的陌生人。 这比在屋里被纸人们包围还要可怕几分。 不愧是鬼怪住的宅院，处处泛着阴森森的诡异感，换了正常的活人进来一个活活被吓疯一个。 站在这头的京照夜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尖，傍身武器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实在没胆量独身冲出去，于是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去。 等她回头，才发现身后也是一片茫茫白雾，回去的道路全都不见了。 不管不顾跑出来的某人一下子傻眼了。 小柱香后，彻底在白雾里迷路的京照夜，满面泄气的蹲在一处角落里，埋着头唉声叹气个不停。 早知道她还不如一直待在屋子里呢，起码屋里有好吃的点心，还有一位温柔好看的夫郎。 她蹲在地上捧着脑袋，哀怨的咂咂嘴，又想吃糕点，又想看郎君。 “夫人。”这时，雾里有人影慢慢顿顿的走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终于有人发现她迷失在了此处，京照夜闻声大喜，忙站起身来。 抬头一看，正是她刚入望仙镇时遇到的灰衣家仆。 从被梅逊雪抱着入大宅成亲的那一刻起，她就迅速明白那说话古怪的家仆也非活人，从入镇之日被他找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这主仆二人的掌中之物。 虽说自己是被他们算计成亲的，但京照夜到底没吃太大的亏，也就懒得再和这个家仆算账。 “我想找我来时身上带着的一样东西，但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迷路了。”她苦哈哈的问，“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啊？” 灰衣家仆生得五官清秀而年轻，脸颊没涂鲜艳的腮红，也没有诡异的灿烂笑容，除了脸色苍白些，走路僵硬些，看着和常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夫人想找何物？” 他看了看不远处树枝里的成堆乌鸦，转头好声好气的提醒她。 “此宅布有鬼界，其中生灵全由少爷掌控，白雾笼罩下，任何法器灵宝入宅之后也没有效果，即便你拿了也无用。” 她入宅之夜就发现了自己的修为受限，不仅灵力全失，连身体都变成了普通人，会饿会累，需要小心照顾。 因为只是暂时受限，梅逊雪也样样把她照顾的极好，完全不想伤害她，所以她就没太担心。 “我知道的。”她不在乎的摆摆手，眼露恳求，”我要找的不是法器，是另外的东西，你能带我去拿吗？” 她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道：“你放心，那样东西绝对害不了你家少爷，我也不打算伤害他。” 灰衣奴仆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夫人不需发誓，小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京照夜反而愣了一愣。 “少爷把你来时穿的衣物和带的东西都放在了库房，原本是打算等夫人走的时候再还给你，既是夫人着急要寻，想来少爷也会同意的。” 说着，灰衣奴仆转过身，稍稍弯腰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跟着自己的身后走。 “夫人跟着来吧。”他说，“小人现在带夫人去库房找。” 京照夜顿时喜上眉梢，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大片白雾里，看他在前面慢慢吞吞的走着，竟能轻车熟路的辨出每条路经。 刚穿过几条长廊，走在身后的娇俏女子就转着脑袋，好奇打量身旁的迷雾重重。 见状，灰衣家仆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好意提醒。 “这片白雾若是旁人误入很容易迷路的，下次夫人还是不要离开少爷，独身出来为好。“ 闻言，京照夜疑惑的偏偏头，亮闪闪的黑色眼珠望着他的后背。 “这是他自己的家，为什么要弄这些东西？”什么也看不清楚，多不方便啊。 “为了防止坏人进来打扰。” 许是想起什么，灰衣家仆冷笑了一声：“以前总有太多的坏东西想害少爷，可惜进来的个个有进无出，少爷烦不胜扰，索性把那些东西全部排斥在外，这才落得个安宁。” “为什么要害他？”京照夜不解的皱了皱眉头，“我瞧着他也不像是做过什么坏事的恶鬼呀。” 哪有害人的恶鬼甘愿如他那般的痴傻，只为怀上一个孩子就肯豁出全部的尊严和底线？ 失身给她一个血统不纯的半妖，被活活cao的昏厥过去，不仅没有丝毫的愤怒和责怪，事后还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好生对待，连一分委屈也不肯让她受着。 假若天底下的恶鬼都如他这般，谁还会气势汹汹的嚷着要除魔卫道，杀鬼抓妖？ 怕是个个都要笑着凑上前去，争相要和妖魔鬼怪执手成家立业，生下成堆的娃娃。 要是世人不轻视妖的卑劣，鬼的可怕，她的爹娘当年也不至于被门派驱逐，被迫隐姓埋名的隐居起来，躲避世人的指指点点。 这厢她的心里酸溜溜的想着往事，前面的灰衣奴仆亦是同样的心情沉重。 他颇为感慨的重重叹息一声：“是啊，少爷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却不得善终，这世间之人并非都如夫人一般的良善公正。” 叹息过后，又咬牙切齿的冷笑连连。 “若是没做过坏事，就不会有人来害，这天下何愁没有万事太平的一日？又怎会变成如今的世道，随处可见骨rou相残，血流成河，死去的人堆成高山也无人多看一眼！” 他悲愤而绝望的语气令京照夜浑身一颤，莫名就想起了她的师尊。 她的师尊外表冷傲无比，内里却是一片空白。 从京照夜有记忆开始，师尊就已是荣耀鼎盛，名传天下，是扶摇门最重要的顶梁柱。 她受尽天下的敬仰和弟子们的崇拜，地位，权势，法力，乃至美貌皆由她收入囊中，可谓是被上苍偏爱极致的天之骄子。 什么都拥有的师尊，什么都最好的师尊，脸上却甚少出现过喜意，为数不多的笑容也是在师祖的面前才会呈现，笑意却始终不入眼底。 对任何事物都冷冷淡淡的师尊，有时甚至会给她一种错觉，就算是自身的性命，师尊也是完全不在乎的，似乎旁人随口提出简简单单的一个理由，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交出来。 但这个旁人除了师祖，绝无另选。 师尊的一生都在为师祖和扶摇门没有尽头的付出，就像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受过太多的折难与煎熬后又做下无数的错事，于是师尊的人生除了弥补再无其他。 尚且年少之时，刚刚练完功的京照夜在黑夜里摸索回屋，无数次从花廊下回过头，就见高山之上的师尊背身站在暗夜之中，孤寂而冷清，似是站了千年万年。 深夜之中无光又无月，只有护身法兽黑蛇会卷缩在师尊脚边，默默的陪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冷涩黑暗。 却有一晚，她躲在角落里暗暗窥伺了很久，竟看到一道水色青衣的身影从殿宇里走出，在凄冷无人的夜色里拾阶而上。 那人站到师尊的身旁，与她并肩细碎的低语着，过了会儿就抬起手腕轻柔抚摸师尊的发髻，随之张开双臂把师尊抱入怀里，然后一路抱着师尊回到了殿宇之中。 躲在暗处里的京照夜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的脸颊红红，小声咕哝的回到了自己冷冰冰的小屋。 当夜她躺在空荡荡的软软小窝里，后槽牙泛着酸的不住期望，自己的身边也能有一位并肩而站的贴心人，一边温柔抚摸她的发鬓，一边抱她进温暖的怀里。 不怪那时的她没有出息，毕竟谁不希望能有漂亮温柔的心上人陪在身边，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真的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心心念念多年的温柔郎君。 不过体贴又好看的郎君偏偏是个难登大堂的鬼，师尊知道了怕是要剥她一层皮。 尚未东窗事发，京照夜的脑仁就已是开始隐隐作痛，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 她想的太过深入，竟忘了身前还在领路的灰衣奴仆正痛诉世间的不公，模样也逐渐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