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里安/哈迪斯 五次无心之失和一次有意为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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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什么时候?” 话筒另一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卡拉斯提丰抱有着对他好友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没有挂断电话,仍旧等待着对面的回答,大概过了得有整整一分钟,在隐约的争吵声,桌板的叩击声和愤怒的摔门声轮流跑过一次龙套之后,莫塔里安的声音才又一次响起,他声音里饱含罕见的疲惫和一种对即将发生之事的焦虑:“两个星期之后,大年初五,二月十四,情人节那天。” 卡拉斯皱起眉头,他严厉地扫了一眼坐在桌边的下属们,又把目光移回手边打印纸订成的小册子,在他下首,从客户总监到美术指导,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整个会议室里静谧异常,鸦雀无声,活像是他们在出演一场惨烈异常的饥饿游戏,谁敢在此刻发出一点声音就即将迎来来自未知领域的无形之袭击。 随着一声弹簧按钮被按下的咔嗒声响,卡拉斯自会议开始第一次拿起了签字笔:“时间有了,现在告诉我地点——还有算我求求你,莫塔里安,给你那万年不变的花束换种包装纸,如果不行至少换种颜色。” - 情人节的早晨,莫塔里安一如既往地在假期的早上八点醒来,不必依靠闹钟或是电话,生物钟即便是在新年假期这种向来让人日夜颠倒的时候也保持着良好的运转,他作息时间一向健康——这点和经常在半夜临时拉他出去吃夜宵的哈迪斯有着截然相反之特点,他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将仍然料峭的寒冷空气迎进屋门,倘若哈迪斯还身在此处,他一定会咕哝着抱怨莫塔里安起得太早,又拥有在实验室养成的过于喜爱通风的怪癖,然后把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卷,朝着与窗户相反的方向滚去。然而此刻他并不在此处,一场时间见鬼的年会让他身处在一个太平洋的热带小岛上,在莫塔里安面对严冬和远比严冬要风雪交加的家庭状况时,哈迪斯正在享受艳阳,沙滩,无处不在的椰树和清爽的海风——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一天有四个钟头都花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和岛上的特色美食上。 莫塔里安面不改色地把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关闭,这里面各种信息垃圾的密度堪比工业污水中的硫化汞废渣,从抢票助力、优惠券分享到购物软件拼单一概齐全,阴阳怪气的表情包和真情毕露的emoji更是应有尽有,不过除了荷鲁斯每年在群内统计过年归家人数时,他几乎不在里面发言。 况且今年更是出现了一些变化。 圣吉列斯接替了荷鲁斯年末的例行工作,当有人询问大天使(他得到这个称号是因为他在夜晚的普拉蒂的街道上行走时居然有旅客将他认作教堂墙壁上雕刻的圣像下了凡)时,他声音中的忧虑溢于言表——荷鲁斯生了重病,正在家中休养。 水开的咕嘟咕嘟声伴随着升至天花板的蒸汽充满了厨房,莫塔里安把开水倒进杯内,漂亮的红褐色在洁白的瓷器底色上蔓延开来,他边喝茶边确认下午的行程,先去取订好的花束,再去珠宝店取戒指,他又一次扫了一眼列表中置顶的那个用着线条小狗头像的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仍旧是一条三周之前的餐厅测评打分,回到聊天界面,消息停留在一张机票购买成功的截图上,之后就再无任何东西了,这并非出现某些情感问题的前兆,而是因为这个被漫无边际的海水和如织的游人包围着的岛屿的糟糕网络信号,早在除夕那一天哈迪斯就发现了此等噩耗,在得知一条不超过十个字的消息至少要让那个灰白色的小圆圈旋转一分钟以上才能妥善毫无缺失地被传递到另一个人的手机中时,他悲切地宣布他已经彻底脱离了文明社会——证据之一就是现代科技所带来的及时性聊天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莫塔里安还记得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在上星期的周三,而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康拉德科兹和罗格多恩双双进了医院,据佩图拉博的描述,他们两个从楼下的小客厅一路打上了二楼走廊,并且在他开门的同时冲进了他的卧室,一路掀翻了他的书桌和所有的图纸,从超市采购回来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地狼藉的楼梯和布满着星星点点血迹的走廊,在这一点上他们都应该感谢赛维塔里昂,他来给科兹送材料,敲门的时候却发现罗恩多恩几乎整个人都探出了露台,正仅凭一只手臂单手吊在他斜上方的石质栏杆上,而露台内传来了无数声咒骂和夹杂着尖叫的嘶吼——佩图拉博正和康拉德科兹扭打在一起,工程师使得这名情绪激动的雕塑艺术家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自己正在面对的拳头而不是罗格多恩身上,这给了赛维塔机会,他先是把多恩拉上了露台,然后介入了剩下两人的混战,避免了更多人加入这场战争,莫塔里安是最后一个到家的,而他推门进入客厅时看到的就是右臂脱臼的罗格多恩和正在用湿毛巾擦着自己肿胀出血的鼻子的佩图拉博,而在最角落的沙发上,一脸愁苦的赛维塔里昂正在劝说着仍在念念叨叨并且想要开始第二回合的康拉德科兹。 他仍记得当时他把这件事说给哈迪斯听的时候对方梦幻般的语气: “佩图拉搏帮助罗格多恩阻挡了来自康拉德科兹的攻击,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如果你知道最后是基里曼和珞珈一块把康拉德送进住院部的,你会更惊讶。” 扬声器里面传出一阵压抑的笑声,就好像有人害了牙疼在嘶嘶地抽气,紧接着里面传来一阵茂盛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然后是玻璃拉门滑动的滚滚响声:“有人在沙滩上放烟花。”之后是一阵短暂的安静,莫塔里安几乎能想象到哈迪斯探身朝外望去的场景,“这里风景不错,酒店设施也还算够格,年会抽奖的奖池据说也比去年升了级...你要是也来多好。” 莫塔里安沉默了,最后他还是用哈迪斯唯一知晓的那个理由来搪塞了一下。 “荷鲁斯...生了重病,实在走不开身。” 而具体荷鲁斯生的是什么病,莫塔里安想,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讲,在阿巴顿几近声泪俱下的诉说下,所有人都得知了维系这个宛如流星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分崩离析的家庭的和平支柱已经摇摇欲坠,而荷鲁斯的症状包括但不仅限于记忆力衰退,语言表达出现障碍,性格大变,并在看到他们的父亲时情绪格外激动,口中更是时常蹦出金戒指,半人马和三十年之类的奇怪词语。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福格瑞姆也在此等状况下黯然失语,费鲁斯马努斯坚毅如钢铁的面孔上更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医生说,这几种症状通常是阿兹海默症的前兆,最后圣吉列斯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任何人听到这种消息都会神情恍惚,如遭雷击,他想,然而在他生理上的父亲尼欧斯听到他要向哈迪斯求婚时的反应更是一记重锤:比起坐在左手边第一排的座位上,他竟更想上台当证婚人。而他用来说服莫塔里安的理由更是毫不客气:如果证婚人是马卡多的话,想必当哈迪斯说起他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马库拉格时他就会扔下发言稿并用拐杖猛击哈迪斯的小腿。 很好,现在他可以把马卡多也从邀请名单里划掉了,莫塔里安面无表情地把茶杯推至餐桌靠墙的那一侧。 - 听筒对面还在传来在唰唰地书写声,莫塔里安在图书馆中默然长坐,他面前的书页被窗外的风翻得乱七八糟,一方面他认为他真的不该在这里给卡拉斯提丰打电话,另一方面,这个地方又比卧室要安全几倍——想想吧,在你恼火地扔下手机想要开门质问走廊的噪音到底是从何而来,却有两个撕打成一团的人影滚进了你的房间,摧毁了你在过去两个小时的所有努力,并且成功地让你的怒火升级,而这对他现在的问题无法起到半分的帮助。 而且这里确实更加安静,准确地说是除了马格努斯和科拉克斯,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书写声暂停了一瞬,然后卡拉斯的声音响起:“你们婚礼想要什么风格,金光闪闪的泰拉风?华丽的切莫斯风?还是最传统的巴巴鲁斯式婚礼?戒指呢?戒指有没有选好?” “恕我拒绝巴巴鲁斯式的,我不想在谷仓里结婚,然后当天晚上睡在稻草床上。”莫塔里安毫不怀疑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卡拉斯已经在纸上呈现了一个完整的婚礼方案,从请柬到婚宴设计的主视图在他的大脑里漂浮,重构,变成一幅掺杂着白色与青色的混乱画面,而他身旁的哈迪斯正一边朝着宾客举杯,一边重新拿起筷子—— 打住,打住,现在的重点还不是菜单,他斟酌着词句回答卡拉斯的问题:“已经订好了,情人节当天我去取,和花束一起。” “你不会要把戒指藏在花束里面吧?这样有点老套。” “没有,我打算直接在餐厅或者电影院求婚。” “...莫塔里安,这样也没有好多少。”对面的声音顿了顿:“但就哈迪斯送你的3D投影炫光水晶球来看,没准他就吃这一套。” - 莫塔里安披上外套,拿上钥匙,他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向一点,时间刚刚好,他会带着戒指和花束去接哈迪斯,然后他们先去吃晚饭,再去看电影,他会在这场爱情喜剧电影结束后求婚,然后完美的一天结束。电梯携带着他沉重的愿望缓缓下坠,失重感消解了在他的胃底积压着的慌乱和一丝恐惧,他在坐进驾驶位时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插上钥匙,而是对着后视镜检查着自己的衣着打扮,镜子中的白发男人衣着体面,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在略有干裂的嘴角擦了一点唇膏,莫塔里安拧动车钥匙,发动机传来一些微弱的金属尖啸声,他决定等这件事完成之后去汽修店检查一下,事实上这条待办已经在他的备忘录里停留了半个星期之久,而至今没有完成的原因也很简单——现在是春节,大街小巷空空荡荡,甚至点个外卖都要多加五块钱的配送费。他打开电台,女主持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她柔情款款地诉说着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她为所有的听众带来了一首Two Is Better Than One,轻快的拨弦声和深情的男声充斥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今天是二月十四号,他想,而两个七总比一个七要好,莫塔里安抛下了马格努斯在除夕夜的餐桌上对数字命理学的盲目且充满个人偏见的抨击,他发动汽车,向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