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得见她低头看书时的侧颜

    自他入学以来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夏天连最后一点尾巴都抽走之时，赶在秋雨来临前，学校通知下周举行运动会。

    班主任走进来说这件事的时候何众还在收拾书包，刚刚把秦橙的作业放进去。秦橙早旧收拾好了书包，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等着一放学就冲出去。本来就急着放学，班主任走进来的时候班里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何众瞥了一眼秦橙，她的表情看起来更是完全耷拉了下来。

    “宣布一个好消息啊。”班主任清了清嗓子。“下周四周五开运动会，不上课。明天体育委员统计一下报名人数，大家都踊跃报名啊。”

    班里面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群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只要不上课就高兴。班主任挥了挥手：“放学！”说完就离开教室了。

    只留下一群叽叽喳喳兴奋得要死的初中生在喋喋不休，商量要带什么零食来吃，或者还可以带漫画书和杂志，甚至还可以把手机带到学校。

    何众早在刚刚就收拾好了东西，一声不吭地背着包往外走。他刚走出去一步，便有人讥笑着拽住了他的书包背带，转头朝着旁边的体育委员大喊：“不是缺个人跑5000米吗！就他了！”

    体育委员是个女生。她听到后狠狠翻了白眼：“无不无聊啊你。人家何众又没报名。”

    那个男生窜到他面前说：“报个名呗？你长得这么高......”说着便狠推了他一把，“为班级争光，不是应该的吗？”

    没人报5000米是有理由的。平常跑跑800米就了不得了，5000米那是十几圈，就是老师罚人也不这么罚的。班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们。

    “我......”他刚想回绝。何众从来都是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较气的人。

    “刺啦——”只听见一声椅子划过地面的脆响，秦橙拎着书包站在他们面前。“让开。”她也坐在最后一排，他们刚好挡住了出去的路。

    何众要说的话一下子堵在嗓子眼里。秦橙正看着他。虽然只是叫他让路......

    “好。我报名。”他对着体育委员点点头，“麻烦帮我记一下名字。”

    一片诧异惊讶的目光中，何众转身离开。在班级重新又恢复到人声鼎沸之前，若有若无的，他好像听见秦橙笑了一声。

    他转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秦橙并没有随着他一起出来。

    运动会的另一件好处是不用穿校服。虽然这些富家子弟早就离开了互相比较衣着的阶段，但天性使然，谁都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穿些平常没机会穿的衣服。

    何众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天气没夏天那么暖和，他只穿了件套头的卫衣就来了，短袖的运动服另拿了个包装着。

    包里除了运动服当然还有习题。对于那群乳臭未干的初中生而言，运动会是他们平时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中难得的闲暇时光，但对于何众而言，这只不过意味着同样自学的一天。

    本来体育委员说他个子高，不如让他领队走方阵。这个提议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了下文，何众也乐得清闲。要他举个牌子像耍猴一样在cao场上站半个小时，完全是浪费生命。

    他找了看台后面最偏僻的一处坐下来。将书包放在旁边，抽出书来。cao场上太吵，5000米在下午，他又拿出iPod插上耳机，将耳机线理顺带上。

    播放器里只有一成不变的钢琴曲。趴在膝盖上不太好写字，又因为有遮阳棚，光线昏暗，何众写得脖子酸，下意识直起腰来扭了扭脖子。

    他一眼就看到秦橙。她正独自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里，好像在看漫画连载。应该是现在学生都流行看的那本杂志，报刊亭每周五都围了一群学生，往往被一扫而空。封面花哨，眼睛占据了大半张脸的卡通少女穿着五颜六色缀满蝴蝶结的连衣裙在阳光下玩耍，他偶然瞥过一眼。

    她会喜欢看这种东西，也是正常。何众看她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其实哪怕是运动会这种书也不允许这么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看，只不过她是特例。明明是周五才发行，今天才刚刚周四，不知道她从哪里就弄了出来。上面是最新一期的内容，因此不一会儿，秦橙的身边就围了一群伸着脖子看漫画的学生，虽然有些是为了看漫画，有些是为了看她。

    何众不会过去看。播放器里的钢琴曲播放到末尾又从头开始，单曲循环。班主任终于注意到了这一大团蜂拥的学生，“你们都聚在这干什么呢？”

    学生唰地一下散开。班主任看到是秦橙，气得一句话堵在半天又不好说出口，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好对她说：“坐到后面去。”

    秦橙头也不抬，淡淡应了一声，单手拎着书包，另一支手就卷着漫画杂志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运动会刚开始，没什么人会选择坐在最后面。除了几个被随便丢在后面的书包和横幅外，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秦橙坐得离他很远，何众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可是如果她看到了我。如果她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我该说什么？

    何众想。他为什么没有在iPod里下几首最近的流行歌？就是他们会在KTV里唱的那些，有关爱情或者青春什么的。全没有，他的iPod里只有一首首枯燥无味的钢琴曲。这种东西秦橙根本就不会喜欢听。

    还有最后两道题，这一章节就做完了。

    他把习题放进包里。台下正在准备一千米长跑，一群人都围了过去，没什么人往后看。秦橙依旧坐着不动，何众看了她一会，拎着书包走了过去。

    他坐在秦橙旁边。她已经快看完整本杂志，这种漫画杂志向来不耐看。也许是看得出神，似乎并没有发觉他走到自己身边。直到何众喊了她一声，“秦橙。”她才抬起头来。

    “你......你听歌吗？我带了iPod。”他心想如果秦橙骂他他转身就走，回教室坐着写题去。

    秦橙抬头看了他一会。看台上的座椅本就比较矮，她的视线才高过他的膝盖一点。何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参加任何项目，穿了件白底紫花的碎花裙，领口缀着同色的丝带蝴蝶结，露出纤细的锁骨。马尾辫上则有扎了一颗剔透的粉色爱心水晶，闪闪发光。

    “随便。”她说。

    何众把书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在她身边。秦橙没有抬头看他，她把杂志又翻到了第一页，开始看边栏。何众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平头耳机塞，凑近她的脸颊。

    他感觉手指好像碰到了她的侧脸。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白色的耳机就嵌在了她的耳道里。耳机线随着尾端垂下，与另一根线交会。

    何众沿着那根线带上左边的耳机。

    肖邦的夜曲，共长六分半。台下一声哨响，一千米起跑。从运动员的脚踩在塑胶跑道上的那一刻开始，六分半也同时开始倒数。

    高台上的风将她脸侧散落的碎发吹拂开，一丝一丝，伴随耳机里流逝的音符，缓缓飘落。在他的视角中，只看得见她低头看书时的侧颜，眼睛轻微地眨动。运动场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喊着某个人的名字加油，举着横幅，还有遥远的广播声之中，“运动健儿齐飞扬，竞技场上赛刚强......”，种种声音交错之下，他却逐渐只听得见琴键起落间，愈发鲜明的心跳声。

    最后一个小节。音符沿着耳机线滑落，终于来到尾声，与此同时，最后一名选手越过终点线。

    “......我先回教室了。”他略带干涩地说。

    秦橙仍旧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何众默默地从她耳朵上摘下耳机，刚打算起身，秦橙忽然翻过一页纸，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他一边还带着耳机，听得不太清楚。

    “肖邦夜曲，opus9，NO.1。”她说，继续低头看漫画杂志的边栏。

    何众意识到她说的是刚刚听的这首钢琴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