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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说小爷的坏话? 第79节

    他脸上有一个很随意的笑,用小男孩独有的脆声说:“抱歉啊……”

    “萧矜!快走!你爹派的人追过来抓你了!”门外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那小少年就立马转头跑了,只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小姑娘看着他跑出了屋子消失不见,再一低头,手中的签子上正是两个红色的字体:大吉。

    “萧矜……”她低声呢喃着。

    在遇到萧矜之前,陆书瑾从不知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像炽热的朝阳,可以散发出如此耀眼的光。他的笑好像是能给万物枯竭带来生机的春风,让陆书瑾明白,这世上是有人可以活得灿烂而热烈,并非只是在阴暗潮湿的房中,吃着寡淡的凉菜,穿着单薄的布衣,面对着一日又一日的黑暗。

    最后她带走了那根上上签。

    回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书瑾都坐在门槛上接着天光用烧过的炭块在纸上写字,去猜测“萧矜”是哪两个字。

    她写了很多,最终也没能猜中。

    那破旧的小院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孤僻,天一黑就没有半点光亮,陆书瑾抠抠搜搜大半年,攒下的第一笔钱就是拿去买了烛灯,为她的黑夜带来光明。

    她在灯下写字,看书,坚信只要坚持如此,将来的她一定也能有更灿烂的活法。

    多年过去,身边的许多东西都全都换过一遍,在宁欢寺遇到的小少年也早就记不清面容,唯有那根上上签还是一直被她好好珍藏。

    直到她逃出了姨母家,逃离了杨镇来到云城,来到海舟学府的门口,被那一个软软的包子砸中了后脑勺。

    当她回头看到站在朝阳下的少年时,记忆中那张脸便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她看到了别人写下他的名字,心想:啊,原来不是肖金,霄今,骁津。

    而是萧矜。

    至今陆书瑾已经分不清楚当初来云城是因为云城繁华,还是因为那个让她遇见上上签的地方就在云城。

    陆书瑾将上上签在身边珍藏多年,并不是因为她对小少年萧矜念念不忘,而是她永远无法忘怀那日转头时所看见的耀眼而炽热的光芒。

    她奢望,向往,追逐,想要抓住光。

    然后站在光里。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萧矜就是她的上上签。

    幸运的是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饱读诗书追赶上了光,不幸的是那个小少年还是撞进了她的心里,蛮横地搅乱了她的心房,又潇洒离去。

    陆书瑾关上了心门,对满屋的狼藉不知所措。

    叶芹已经在佛像前磕完了三个头,起身对陆书瑾道:“该你了。”

    陆书瑾却摇头,“不了,我有一个上上签就足够了。”

    她从来都不是贪??x?心的人。

    两人又从屋中离开,顺着人群转了一圈,来到了后面那棵挂满了红绳和红绸带的大树前,那里围满了人,都在忙着往树上挂东西,陆书瑾和叶芹挤不进去,就站在远处看着。

    转了一圈后,她们出了宁欢寺。

    又在山脚下转悠了许久,叶芹买了很多东西,直到后面跟着的随从双手都拿不下了,才回到马车里启程回家。

    回到云城之后天色渐暮,叶芹没有多留就回了家,陆书瑾也早早将门挂上锁,回去换了下棉花垫,开始准备要吃的年夜饭。

    春桂和寒梅在离开的之前就已经将饭食备好,陆书瑾要做的只是将菜放在篦子上热一遍而已。

    她一个人吃,没让做太多,简简单单一盘鱼一盘排骨一盘素菜汤。

    她将叶芹带来的桃花酿也放进去一壶温着,在旁边等了一刻钟,就将所有菜热好。

    到底是过年,陆书瑾把家中的灯笼都换成了红灯笼,光芒落在桌上那些热气腾腾的菜上,倒有几分味道。

    陆书瑾摆了五副碗筷,自己坐在下席,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菜,时不时喝上一口香香甜甜的桃花酿。

    其实还好,她也不觉得自己多可怜,至少比起往年的年夜,今年已经好上很多倍了。

    陆书瑾慢慢地吃着喝着,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又喝多了,站起来时有些晕乎乎的。

    趁着酒劲儿还没上来,陆书瑾先去洗漱了一番,穿上厚棉衣坐在房外的檐下,仰头看着一朵朵炸开在空中的烟花,还有那密密麻麻如银河汇聚,飘往看不见的夜空的天灯。

    她缩着脖子,窝在棉衣里,有些冷,但不愿回房,想守岁到新的一年。

    就这么抱着这个固执的念头,陆书瑾在椅子上睡着了。

    萧矜是翻墙进来的。

    宅中的前院一片漆黑,但是后院的灯笼全在亮着,没走几步去,萧矜就看到陆书瑾坐在檐下歪着脑袋睡着了。

    整个宅院无比寂静,只有不断炸响的炮竹和烟花声,除了陆书瑾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萧矜猝不及防心中一阵酸楚,他立马就能想象到陆书瑾搬了椅子自己坐在檐下看烟花的场景。

    那酸楚几乎将他淹没,心尖被扯得又痛又难受,他再也顾不得这些日子的顾忌,抬步走去了檐下,来到陆书瑾的身边。

    雪还在下,地上覆了一片茫茫的白色,大红的灯笼洒下的光将陆书瑾笼罩,她歪着头,半个脸埋进棉衣里,整个人像是冻得缩起来,睡得十分香甜。

    萧矜弯下腰,刚凑近就闻到陆书瑾身上散发着一股桃花酿的气息,这才知道她喝了酒。

    他将脸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陆书瑾?”

    她没反应。

    萧矜便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走到了屋中,将她放在软椅上。

    他回身去关上了门,将风雪挡在门外,房中就显得既冰冷又孤寂。

    萧矜点上了灯,也点燃了暖炉,取了一张毛毯盖在陆书瑾的身上,将她的双手从毯子中拿出来。

    她的双手冻得冰凉,小巧白皙,指头泛着红。萧矜就一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用干燥的温暖去捂她冰凉的手。

    他干脆在软椅的边上盘腿坐下来,与陆书瑾的脸相隔不过半臂长。

    如此近的距离,他终于再一次将陆书瑾的脸仔仔细细地收在眼中。

    她的睫毛很长,又密,睡着的时候显得乖巧极了,眼皮底下藏着的是一双墨黑的眼眸,有时候像是黑曜石,有时候又像紫得发黑的葡萄,总之非常漂亮,让人看一眼就不舍得将视线移开。

    萧矜有意无意地捏着她的手指,力道很轻,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没动。

    掰着指头数一数,萧矜已经有四十三天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陆书瑾的身边了。一开始不适应没有她的午膳,不适应没有她的丁字堂,总是会在上课的时候将视线撇过去,但落在眼中的已经不是陆书瑾细嫩的后脖子,午膳时也再不能喊她来一起吃饭。

    萧矜记得她吃饭的样子,很文雅。她喜欢用左边的牙嚼东西,于是萧矜也在无意识之间喜欢坐在她的左边,看着她白嫩的脸颊鼓起来,慢慢地咀嚼,然后咽下去,不慌不忙地吃下一口。

    吃得慢,也吃得细,但是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吃完。

    萧矜这样想着,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摸到一片冰凉。

    他起身出了房,摸去膳房,打算先烧些热水给她擦擦脸和手,驱寒。

    一进膳房,萧矜就看到桌子上的菜还没清理,两菜一汤。

    但他注意到桌上摆了五副碗筷,第一个念头是疑惑五个人就吃三盘菜,能够吃吗?

    但是紧接着他发现,其他四副碗筷是干净的,只有其中一个碗还余下点汤底里的葱花黏在碗边上。

    是陆书瑾一个人吃的年夜饭,且如此简陋的年夜饭,她也没能吃完。

    萧矜的心好像被什么冲击了一下,当即就有些难受得受不了,像是浸满了水的棉花,变得沉甸甸的,有种难言的情绪膨胀。

    他烧了水,兑上一点凉的,端去了屋中,搁在软椅旁边的地毯上,用棉布浸湿然后坐下来往她脸上擦拭。

    萧矜的力道极轻,先是用热意焐热了她的脸,再从眉眼间细细擦过。

    然后又抓起她的右手,将袖子捋起来,擦着冰凉的手。

    擦完右手换左手,他刚把这只手的衣袖往上捋,忽而就看到细嫩的手腕上缠着几圈金丝赤红的长缨。

    他一下就认出这是腊月初那回他拽下来给她系头发的玉佩绳。

    萧矜读过万卷书,但在这一瞬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一场进行在无边荒漠之中的绝望之途,就在他被灼热的曝晒和锋利的风沙伤得筋疲力竭之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汪澄澈的清泉。

    他目光定住,喉咙干涩。盯着陆书瑾的手腕久久未动,半只手覆上去,用拇指轻缓地摩挲着赤红长绳,像是亲昵地触碰。

    心脏完全泡进了那汪晶莹剔透的泉水之中,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涩与痛苦被洗刷殆尽,随即而来的是满满的酸胀。

    萧矜许久都没动弹。

    陆书瑾却忽然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嘤咛道:“好痛……”

    萧矜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已经完全冷却的湿布,低头过去问她,“怎么了?哪里痛?”

    陆书瑾醉意朦胧,听到了萧矜的声音,本能地往他的方向靠过去,虚虚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了萧矜。

    她一时间愣住,完全没料到萧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明白自己原本坐在檐下看雪看烟花,怎么就回到了房中。

    “萧矜?”陆书瑾迷茫地看着他。

    萧矜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看我?为什么?”

    “今日是年夜。”他有很多答案,但只说了最简单也是最浅显的一条。

    陆书瑾不再问了,她看着萧矜,面上的疑惑之色褪尽,变成了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

    萧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又问:“今日哪里都没去吗?”

    “去了宁欢寺。”陆书瑾说:“那里很多人。”

    “对,今日的宁欢寺是热闹。”萧矜也附和。

    陆书瑾又不说话了,她好像没什么表达的欲望,只是一直盯着萧矜。

    萧矜低头,用指腹揉了揉她手腕的红绳,问:“为什么把这个戴在手上。”

    陆书瑾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赶忙用右手捂住了手腕,把左手往后藏,像是不想给他看见。

    手却一下被萧矜握住,他说:“我都看见了。”

    陆书瑾听后,嘴角往下沉,先是强忍了一下,但终是没能忍住,扁着嘴泄出了一声哭腔。

    她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迅速盈满液体,泪水决堤一般从眼角落下来,连成了串。

    跟之前哭不同,之前她哭起来都是无声的,表情也没太大变化,但这会儿许是喝了酒,许是心中的难过太多,一张脸上满是委屈,哭着问他:“萧矜,你为什么食言?”

    萧矜瞬间不知所措,看见她的眼泪时心中酸苦极了,抬手想去擦她的泪,低声哄道:“别哭别哭,都是我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