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哥哥

    5

    红红儿从医院跑掉后，谢怜去王姨说的地址找过他两次，但都没看见过他。

    谢怜原本还想细细去找他的踪迹，但自己也只是个学生，每天要忙学习，搞竞赛，早起晚睡，也没多少时间去找他。

    初秋到来时，有一次谢怜放学回家，发现有一束小小的雪白花朵，静静绽放在自己家门口。

    那雪白花朵的花瓣娇嫩、饱满、水灵，香气也馥郁，看上去像是刚采不久。

    起初他没太在意，直到后来连续几天都是这样，他便开始留意起来，也让家里的保姆注意过，但都没看到是何人放的。

    秋天气温降得快，雨也冷，谢怜一个人撑着一把红伞往家的方向走。

    此时是黄昏了，可能是因为下雨，空气雾蒙蒙的，街道两旁的路灯和店铺都亮着灯。

    路上没什么人，谢怜往前走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躲雨，手中还握着一抹白色的东西。

    那身影有些熟悉，谢怜心中一跳，本想上前两步看清楚，这时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啪啪的踩水之声，一群孩子撑着雨伞，嬉闹奔过。

    原本谢怜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谁知这群少年跑过去后，又跑了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一般，拍手道：“哇呜哇呜，丑八怪又被赶出来了！”

    这群孩子与站在屋檐下的小孩儿年纪差不多大，却个个比他高大，看样子被父母养得很好。

    站在屋檐下的小孩儿握紧了拳，然而拳头太小，毫无震慑力，那群孩子又喊：“这么晚还不回家，当心回家你妈打死你！”

    谢怜皱眉，那小孩儿眼睛爬满血丝，扬拳怒吼：“我没有家！我没有妈！她不是我妈！都滚！都滚！再喊我打死你们！”

    那群孩子却有恃无恐，吐舌头道：“你敢打我们，小心我们告诉你爸，让他教训你。”

    有的则挤眉弄眼道：“是啊，你没有妈，因为你妈不要你啦。你也没有家，你家里人都嫌弃你。所以你只好待在外面不回家！”

    到这里，那小孩儿突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他个头虽小，气势却足，一声暴喝，吓得几个孩子要跑，然而跟他扭打一团的那一个孩子喊道：“怕什么！我们人多！”

    雨夜下，灯光晃过他们的脸，谢怜终于看清，那个孩子就是红红儿。

    谢怜实在看不下去，连忙跑过去，喝走了那群孩子。

    红红儿因为要护着手里的花，被打了很多下，但那群孩子也没讨好，衣服上都是泥点子，最后是哭着跑走的。

    红红儿看见谢怜冲出来时呆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怜将伞打在他头上，单手抱起他，衣服被沾湿弄脏也没在意，只是抱着他走回那屋檐下。

    屋檐下有一条长凳子，谢怜拉着红红儿坐下，从包里找出纸巾给他擦身上的雨水。

    打破沉默的是红红儿肚子的叫声，谢怜从包里掏出一个饭盒，是今天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家里的保姆给他准备的点心，他没吃。

    点心已经凉了，但总好过没有。

    红红儿接过那盒点心，却没有动。

    谢怜轻声问：“怎么了？身上哪里受伤了吗？”

    红红儿摇头，低着头好半晌才说：“我到底是为什么还活在世上？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谢怜怔住了，完全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他话说得轻而小，谢怜却听出了他的痛苦。

    谢怜抬手，慢慢抚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说道：“如果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那就为了我而活下去吧。”

    红红儿猛地抬头，漆黑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如果不知道你活下去有什么意义，那么，不如姑且把我当作那个意义吧。”

    谢怜轻笑着，拿过他手里沾着泥水的那束花，温柔道：“谢谢你的花，很美，我很喜欢。”

    红红儿顿了顿，突然拿起盒子里的点心，用力嚼啊嚼，吃出了一股小动物般可怜巴巴又凶巴巴的劲儿。

    谢怜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他，一边让他吃慢点，一边又从包里拿出水杯喂他喝水。

    等他吃完，雨也停了，谢怜说送他回家，红红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谢怜叫了辆出租车，把他送到王姨口中的那片平房区。

    红红儿进去之前，谢怜叫住他，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红色的伞递给了他。

    红红儿迟疑地接过，然后抱着那把伞跑进了巷子里。

    谢怜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再不多留，也回家了。

    6

    大三放寒假，谢怜回家过年，高中班级组织了聚会，他推辞不过，便也去了。

    包厢里的气氛空前高热，很多人都来灌谢怜酒，这些人怀着或羡慕或嫉妒的心情，嘴上说着恭维讨好的话，让他应接不暇。

    从小到大，谢怜身边总会有这样的人，嫉妒他好的家世，轻视他的努力，不屑他的善意，对他持有莫名的恶意。

    谢怜也不在意，但是次数多了难免无奈，风信和慕情也都没回来，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

    这一场过去，他们还要换下一场，去KTV唱歌，谢怜几乎是被架过去的。

    到了KTV，还是免不了喝酒，灵文在一旁看不过去了，劝阻了几句，他们才稍稍停歇。

    酒喝得太多，谢怜想找个理由先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备注是“红红儿”的聊天框有一个小红点，点开，是红红儿在回答他上午的话。

    红红儿：吃饭了，我刚放学。

    谢怜：放学了就赶紧回家，别乱跑。

    红红儿：你在哪？

    谢怜想了一下，给他发了个地址。

    谢怜：在和同学聚会。

    等了一会儿，手机再没出现新的消息，谢怜收了手机，还没想出离开的理由。

    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那群人又开始了，起哄让他喝酒，说不喝就是不给他们面子。

    谢怜忍了又忍，说道：“真喝不下了，今天喝的太多了。”

    他起身，想要直接离开，却被人按着肩膀坐回去，已经是半强迫的姿势。

    谢怜冷了脸，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挪开，再次站起身，说道：“还有事，先走了。”

    身后传来不小的轻嗤声：“得意什么，不过就是仗他老子。”

    “就是，天天一副清高样。”

    谢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灵文也站了起来，冲那群人淡淡地说：“你们太过分了。”

    说罢，也离开了。

    谢怜走出KTV大门，缓缓吐出一口气，胸中的滞闷散了一些。

    他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红色的衣服在夜晚的灯光下也夺人眼球，让人不注意都难。

    是红红儿。

    他比五年前高了不少，身上穿着红色的校服，肤色白，双眸明亮如星，脸部轮廓还有些稚嫩，却端得一派泰然自若。

    谢怜微愣：“你怎么来了？”

    花城握紧了右肩上的书包带，说道：“顺路来买点东西。”

    这可真算不上顺路，谢怜想，怕是他故意来找自己的。

    他也没点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长高了不少，有好好吃饭吗？”

    他们已有半年未见，谢怜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找他。

    花城不自然地垂眸，耳朵后面红了一片：“嗯。”

    谢怜收回手，喝了酒的嗓音喑哑：“走吧，回家。”

    他们一同往回走，没有打车，不过一会儿，谢怜就觉得酒意上头，脑袋开始发晕。

    花城伸手想扶他，在快要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却又收了回去。

    “我好像有点晕，你扶我一下。”

    谢怜的皮肤有些凉，被花城的掌心烫了一下，他模糊地看花城的脸，觉得自己晕得好像更厉害了。

    花城扶着歪歪扭扭的谢怜走了一段路，看他醉得都快走不动路了，索性弯腰将他背起。

    他年龄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比谢怜矮一个头，背着他却毫不费力。

    喝得有点太多了，花城想。

    谢怜贴着他的后背，嫌他的书包膈人，就往外扯了一下，花城连忙腾出一只手接住，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城……”

    谢怜无意识地呢喃了一下，花城沉沉地应了一声。

    这名字还是他入学的时候，自己给自己起的，谢怜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这名字的含义，他也没说。

    花城没带他回家，就近找了个酒店带他进去，原本想给他擦洗一下身体，最后却只拿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

    花城忙完一切，还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水，他打算去沙发上凑合一夜，关灯时，却又听见谢怜轻声喊了一句：“红红儿……”

    室内昏暗一片，花城却能准确找到他的所在，他蹲在床头，凝视着谢怜的轮廓。

    良久，空气里才传出一声低语。

    “哥哥，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