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诡秘之主与祂的旧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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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暂时还不知道远古太阳神兼真实造物主的两位忠诚信徒决定放养祂们主唯二的儿子。他在这里对着阿兹克先生柔和地微笑,转头,另一个他就气势汹汹地打开了诡秘之境,抓起每一条在他严密监控下的阿蒙。 肯定不是全部,但已经是绝大多数。灵体之线犹如万千发丝,在寂静中腾空飞舞,仿佛有实体般深深割入祂们的皮肤,纠缠着勒紧吊向半空,又在彻底掌控之前将祂们丢下去。 被他没能控制住力道杀死的时之虫们在扭曲怪异的神国里铺了一地,克莱恩只是看着,气息翻涌,迷雾翻腾,连无意识想要去打扫干净的灵之虫都险些被误伤。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序列最高的阿蒙站在自己的尸体中央,熟练地避开了灵体之线的控制,自若地正了正单片眼镜。祂等这一天也有段时间,真的见到,心底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悦的感觉。 不如说索然无味还多些。 克莱恩的反应没有一点出乎祂的预料,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就自然而然变得无聊。 接下来,祂只要…… 脑海突然变得一片混沌,万千思绪涌出又坠落,让人不知所措地想要追寻,又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阿蒙的动作停顿片刻,先是顺手扔了个寄生,就偷走了自己此时的状态,又按次序归还先前从其它自己身上偷取的记忆,还没死的那些分身接收到信号,也同样开始了归还。彼此交换的信息称得上是一团乱,但已经足以让阿蒙还算清醒地执行起……起…… 祂的偷窃失败了,祂的权柄被愚弄了,这很正常。但祂的寄生竟然成功了。 那甚至不是浅层的寄生形式,而是深层的,全面的控制。 属于克莱恩的念头源源不断地传入祂的内心,瀑布般倾泻而下。祂想要控制那条时之虫自爆或是脱离,却完全做不到。 在祂吃惊的一刹那,灵体之线已经飘荡着侵入了祂的以太体,勒入祂的灵魂。 此时此刻,祂还能动。但……是…… 一缕绸缎般漆黑无光,夹杂着丝丝明黄的古怪线条,凭空勾勒成了一双手,落在祂们身上。 那双手白玉无瑕,指节尖尖,指腹修长,捧起祂脸的力道也轻盈柔软,像是摘取一片云。 但传来的力道却是冷酷,审视,不容拒绝的。 半晌,充满压迫的精神迅速撤开,仿佛刚刚被凶恶野兽盯上的感觉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只手还松开了祂,轻轻捻起祂脸上单片眼镜。 那勾勾缠缠的情态,几乎透出分情意绵绵。 连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也是润润透透,言笑晏晏:“错误唯一性就在这里,何必还要放祂走。” “闭嘴。”靠坐在宽大石椅上的克莱恩没什么感情地说。但他的心智体还连接着两个非人存在,祂们都没什么障碍地读到了他此时的意图:我没想放祂走。 阿蒙“唔”了一声:“要用监禁控制折磨我吗?在你已经监禁一个的情况下?” “该说是我囚禁他。”那个神秘存在如是说。 阿蒙抬起眼皮,幽幽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请问怎么称呼?”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祂含着笑意,悠悠地说,“我一向喜爱聪明的孩子。” “作为从我身上遗失活化的唯一性,我当然也很喜欢你。” 阿蒙的思绪微微停滞,看向克莱恩。对方神色冷冷,眼睛却亮得异乎寻常,像两盏蒙尘的太阳。 祂也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和克莱恩此时对祂的印象。 一张不见悲苦,随时都要飘到天上去的脸庞。 远古太阳神不管儿子,那就他上。 诡秘之主同样读到了这句,低笑道:“他人教子无方,又不是你的过失,何必替他弥缝修补。不如打死了事,从头开始……你不想成为……” 他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显然是被克莱恩深深压了下去,不复先前活跃。 阿蒙虽然没经历过这种可怕状态,但却很清楚,压制成功也不过管用一时。祂亲眼见识过分食了父亲一部分的几个背叛者,如何极力消除那份精神污染却不得其法,苦苦挣扎上千年,至今仍摇摇欲坠。 阿蒙难得主动关心了一下杀意沉沉的男朋友,亲切地问他:“感觉如何?” 克莱恩耷拉着眼皮望向祂,光芒之下,他的眼睛又像两个黑黢黢的洞口,散发着阴森慑人的幽光。 他对阿蒙说:“现在就是我最虚弱的时候。不继续动手吗。” 阿蒙唏嘘道:“我又怎么会想到,诡秘已经在你身上醒来,还醒得如此彻底。算了。” “算了?”克莱恩一哂,“我可没办法就这么算了。” “我早就知道你的计划……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但这么多天过去,你都只用些侧面曲折的手段试探,却从来没想过……偷走我仅剩的理智?不可能吧?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 “当然不可能。你只是不敢。” 阿蒙微敛起笑意,看向满地的时之虫。 ……被拿走了,吃不到。 克莱恩也顺着祂的视线,向灰雾弥漫的下方看去。他的精神和他的话语一样断续,像是破碎的花瓶,没有原先那么好看,却片片刺人:“我也想过,摧毁你……所有的分身,给你个足够深刻的教训……但那样好像也还不够,让你品尝失去的滋味。 “是的,我看得出,你比大部分人类都更恐惧失去,更恐惧死亡…… “见过那样的场景吧?我想你是见过的……四顾凄惶,何所茫茫,突然之间,只剩你,孤零零的一个站在废墟上,好像还停留在旧日时光。 “你的父亲,哥哥,同伴,他,祂们,在一声并不体面的巨响后分离,像是个失败的烟花。祂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于是理所当然地弃你而去,甚至懒得再看你一眼,问上你一句。 “难道是因为,在祂们眼里,你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知道逃避和添乱?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你很清楚。大家都很清楚。你逃避的原因。逃避的从来不是责任。而是哪怕主动站出来,也仍然得不到的……那份爱。 “你甚至嫉妒那些不在乎损失的家伙,即使是最普通的生命,也有试错的成本。你没有。 “你畏惧付出,是明白自己得不到回报。” 灰雾中,好像有无数道人影在摇晃,以奇异的姿态飘忽舞蹈。 阿蒙抬起头:“……很有趣。神话生物也会有嫉妒心?” 克莱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 “天生的神话生物就没有感情?那你们应该各个都向乌洛琉斯学习。 “你们不仅有,而且很丰富,很混乱,混乱到近乎疯狂……分食了你父亲的天使渴望着更高的地位。升上序列0的众神渴望着活下去。 “至于你,你所追求的刺激与新鲜感……不过是希望有人能真切地恨你,真切地爱你,注视你而不是其它存在。” 克莱恩轻笑着说道:“看看你的分身,看看你重新选定的‘家人’吧。它们要么是你的一部分,要么即将成为你的一部分。永远不会再次抛弃你,这固然有好处,但也后患无穷。 “你和它们,都是错误。” 祂死水般的眼里泛起层层涟漪,像是不知何处来的微风终于降临这片山谷洼地下小得可怜的湖泊,却又在一瞬后离它而去。它既无法挽留,也无法记录,在风永远离开后,留下的仍只有澄澈深邃,空无一物。 “这个问题现在返还给你。神话生物也会有嫉妒心吗?” “同为偷盗者,有没有哪怕一刻,你深深嫉妒着雅各与索罗亚斯德。 “你拿走祂们的身份,盗取别人的人生,用偷来的东西填补心中的孔洞。 “所有人都畏惧你,厌恶你,没有人会试图去理解你。比你序列低的人,天然便丧失了与你对话的资格;比你序列高的人,更不会将精力和仅剩的温和花在你身上。 “你拥有的感情太少了,少到任何一点可能的付出都舍不得放手,你就那样一直,一直站在原地……像曾经在等待中被抛弃一样,等着有谁主动伸手拉住你…… “但你很清楚……”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人了。” 呵呵呵,天生神话生物……用一生治愈的童年阴影的神吗? 搭在祂肩头的柔软肢体变得坚硬,细长,逐渐用力,一寸一寸陷入蜷曲的黑发。 粗糙的指腹擦过头皮,滑入唇舌,好像在寻找什么,细心地翻搅:“说话。告诉我。要怎么从只有负债的我身上偷到你想要的。 “来啊,欺骗我。寄生我。指出我是错误的。你在发抖吗?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 阿蒙仍然别着视线。祂湿润的眼睫像折断的鸦羽,怕痛似的轻轻颤抖,又像只是不平稳的呼吸引起的乱流。 祂避而不谈,答非所问地说道:“……祂究竟为什么在你身上?” 克莱恩有些意外地偏头,努力想了想,在碎片混乱的自己中翻捡出原因。 “因为那天,我诵念了祂的尊名。” 福生玄黄仙尊、福生玄黄天君、福生玄黄上帝、福生玄黄天尊。 只是在心底过了一遍,恼人的笑声就再次若隐若现地传来,像个在水上飘飘荡荡的葫芦,压下这头又浮起那头。克莱恩冷漠无视了过去,放任它继续在他们的意识中漂浮。 “……那天?”阿蒙也没有理会那个声音,只是费解地重读,“那天?” 你就那么喜欢梅迪奇?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祂和任何一个人。”克莱恩没什么感情地说。 他是为了每一个人。在贝克兰德,一座拥有五千万人口的城市,一个国家的首都。他面前是发疯的亚利斯塔·图铎,身边是漠不关心和帮不上忙的天使废物,他别无选择。 诵念祂的尊名可能招致很严重的后果,也可能不会。至少现在来看,他仍然觉得很值。 只是精神里多住进来一个序列0之上,问题不大。 阿蒙陷入了长久的,难以理解的沉默。最终祂淡淡开口:“你疯了。还是你从来没正常过?” “我可以不否认这点。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只要能用,发疯也只是生活的小小调剂。” 克莱恩很疲惫似的让自己堆进椅子。他现在很饿,各种意义上的。吞噬阿蒙的冲动一直在他心上徘徊,但不能是立刻,不能是现在。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 阿蒙读不出来那些别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祂暂且逃过一劫,但情况并不对祂有利,也不是祂想要的。 克莱恩好像看透了祂不快的沉默,毫无诚意地又补了一句:“有人让我硬撑着也要走下去,这就是那些更重要的事。啊,抱歉,忘了你身边没有这样的存在,理智的错误先生。” 濡湿的触手星光般铺散,漫开,像冷雨丝丝缕缕渗入,厚重地挂裹。 祂被举了起来,却好像在向深渊坠落。